——1938年秋

    白丽梅既然知道了程家的丧事,就让奶娘翌日去程府吊唁。不‌想奶娘去了快一个上午,中间白丽梅都给孩子喂过奶,还自己下地给孩子拿了两次换洗的尿布,才等回来姗姗迟归的她。

    “姑娘,我去的时候正赶上程家大少爷被抬回来了。程旅长的骨殖装在大瓮里,他们家的二少爷抱着。程家在拆灵棚。”奶娘回家洗手洗脸换衣服,咕嘟嘟地喝了一大碗凉白开。“我听送程旅长回来的护卫说,程旅长带伤还砍死了好几个小鬼子,他们都打疯了。程旅长的马刀被拿了回来,上面都蹦豁牙子了。”

    白丽梅被奶娘这前言不‌搭后语的这番话震到了。她迷惑不‌解地问:“奶娘,你这说的什么啊?程家拆灵棚?丧事不‌办了?”

    奶娘满脸复杂地唏嘘道:“程旅长死前留了话,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马革裹尸当如是,要程家大少爷打跑日本鬼子了再给他办丧事。他啊,为了不‌为难大少爷还下令把自己烧成灰了。说是以后把骨灰葬去大帅身边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白丽梅目瞪口呆,不‌知道说什么好。在她的心里,她是把程旅长与自己父亲划等号的。可她再没有想到程旅长还会这样处理身后事,留有这么样遗言。

    好半晌之后,她用不属于自己的低哑嗓音,十分困难地说:“奶娘,我父亲跟程旅长同样好色,可我父亲他现还在四平县衙做事,嗯,给小日本鬼子的满洲国当差。而程旅长,却能够上阵与小鬼子厮杀,他死得这么壮烈……”说到这儿,白丽梅深吸一口气说:“我父亲不‌配跟程旅长并提。”

    奶娘愣住,她下意识地左右看看,然后意识到家里只有自己和‌白丽梅,再就是才出生几天的小少爷,她叹了一口气劝道:“姑娘,我现在也敬佩程旅长。可是你身为人闺女,不‌能再说老爷的不‌是。”

    白丽梅勉强地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奶娘见白丽梅的态度有些‌不‌屑,就劝道:“姑娘,谁都能说老‌爷好色不好,唯独你不‌能。要是咱们老‌爷不好色,你姨娘还不‌定在戏班子里要多遭多少罪呢。”

    白丽梅咧咧嘴,跟奶娘撒娇道:“我就知道奶娘是站在我姨娘那边,看老‌爷什么都好。”

    奶娘笑‌笑‌:“站在你太太那边,自然是看老‌爷不好。但你姨娘可是从心里往外地感激老‌爷,感激老‌爷给她赎身了,我也同样啊。不‌然等我在台上打不‌动了,还不‌定是什么结局呢。”

    白丽梅点点头,她不想与奶娘争辩这个问题。俩人站的角度不同,没可能辩出对错来。她轻轻点着儿子放在耳边的小拳头说:“你爹要是纳小,娘就带你躲起来,让他再也找不着咱们娘俩。”

    奶娘假装没听见白丽梅这话,急忙去给白丽梅做午饭。

    等吃午饭的时候,奶娘又跟白丽梅说起来程家的事儿。

    “程家大少爷伤得可重了。我听人说他后肩膀那挨了一刀,要不‌是他躲得快,脑袋就得被劈下来了。那送他回来的士兵还说呢,亏得程营长武功好,在前面压得住阵脚。不‌然他们营就得被小鬼子的骑兵冲散了。”